第一届常德原创文艺奖获奖作品：

我不想事（节选）

(资料图片仅供参考)

文/阿池

我和猴子在街上晃悠的时候，碰到了江西佬。他和几个戴一顶油污毡帽、腰间挂一把腰刀的西藏人并排坐在医院前面的街道边，面前摆着一块脏兮兮的旧布，写着“祖传秘方”“药到病除”之类几个歪歪斜斜的字，布上乌七八糟摆着一些貌似豹头、虎鞭、灵芝、藏红花之内的东西。

猴子跑上去拍了江西佬一下：“江西佬，我这几天肾亏，老是举不起来，跟我搞点药行不？”

江西佬陪着笑，跑过来递烟：“兄弟，瞧你那胚子就是过岗不下马的料，哪用得着吃什么药！”

“不是跟你废话，”猴子抓起地上一根像鞭一样的东西，“老子这几天老是搞不起，搞了腰就痛，把你这什么鞭跟老子砍一截。”他抓起江西佬地摊上的刀就剁，剁了好几次都没剁断，火星直跳，举起仔细一看，里面串着一根细钢丝。

猴子发现了新大陆一样，故意十分张扬地叫起来：“江西佬，你长钢丝了！”

旁边几个正蹲在地上看药的人听见猴子一咋呼，都跑过来看热闹，看了看那假虎鞭里的钢丝，摇摇头都走了。那一排的生意都让猴子给搅了。

那几个西藏人样的人见坏了他们的生意，都围了过来，双手交叉抱在胸前，神色十分挑衅。

见猴子惹出来事来了，怕他落单，我也只好参战，提起地摊上的一个羚羊头角，站在猴子旁边。反正我们没得事，打打架也好，正好醒醒闷提提神。

江西佬赶紧出来圈和，围着递烟：“几位兄弟，这两位是我住在一块的兄弟，开玩笑的，大家不要在意，不要在意。”边说还边用手揽过我和猴子的肩膀，以示亲热。

“这是哈宝，这是猴子，都是道上混的兄弟，挺讲义气的兄弟。”他又把我们介绍给那几个西藏人。

“既然是你的兄弟，那就算了。”一个为首样子的西藏人说。另个几个西藏人见江西佬跟我们熟，就又散开去守他们的地摊做他们的假药生意去了。

“西藏人汉语还说得蛮好的。”猴子说。

“哪里那么多西藏人，全国一共有多少西藏人？摊到每个县都分不了几个，可你现在走到哪里没看到西藏人？都是假的多！那几个也是我们几个同乡，装的西藏人，药好卖些。我们是合伙的，随便你买哪个的药，汉人、藏人都无所谓，对我们一样，反正是利润分成。”江西佬解释。

我也总算明白了为什么走到哪里都有那么多卖药的、烤羊肉串的叽哩哇啦的藏民，弄了半天人也有假的！

猴子说：“江西佬，跟我和哈宝搞包烟抽哈，这几天输光了，手头紧，抽烟的钱都没了。”

江西佬很爽快：“都是外面混的兄弟，住到一起就算有缘，两包烟算什么？走，我们兄弟三人去喝两杯。”

江西佬把地摊交给他那几个装成西藏人的老乡，带我们到旁边一家小餐馆炒了三个菜，每个人面前立了两瓶啤酒店，三个人喝开了。

两杯啤酒下肚，猴子义气来了，把鸡胸一样挺起的胸脯拍得“啪啪”作响：“江西佬，你他妈够义气！以后有事找咱兄弟！”

“找哈宝还差不多，找你？两根筷子就夹得你起来，”江西佬“嗤”了一声，伸起筷子要去夹猴子，“你当我怕？我一个走江湖的人，又没得个家室儿女，走到哪吃到哪！我是佩服你们兄弟，虽然就那么混着，却也没做什么坏事，哪像刁匠，坑蒙拐骗，专作坏事，前几天敲了我几包烟，走时还顺手牵羊拿了我一百多块钱呢！”

“刁匠真不是个东西，现在都难得混呢。”猴子夹了一口菜，有些含混地应答着。

“我说你们哥俩，总不能就这么憋到老死吧？总得趁年轻找点事做。”江西佬居然在开导我们。

他说的是对的，可我们哪里有事做呢？又到哪里去做呢？

猴子说：“我也想做点事，可就是找不到事做。要不我跟你学卖假药吧？”

江西佬说：“我这终究不是个正道，骗别人几个钱用。要真是有钱的冤大头买个假补品倒还没什么大不了的，可有些人是真的有病，还有的是得了绝症的，病急乱投医，买了我们的药，回去更是死翘翘，这是折阳寿的事呢！我也是没法，为了生计才这么干的。”他指一指外面，那里坐着一个算命的瞎子，“那里坐着的王瞎子，听说算命很灵的，我经常找他算，要他告诉我几个积德的法，跟他捐几个积德钱，也算冲一下罪孽吧。”

江西佬独自倒了一杯酒，一仰而下。人一般混到我们这个样子，也就没什么道德不道德了，看不出他这么一个专门卖假药的，居然还卖出道德感来了。

这顿酒喝得沉重起来了，我不想再让江西佬跟我上政治课，把两瓶啤酒灌完了，就提出要走。江西佬也不强留，给我们一人丢了一包白沙烟，又去做他的假药生意去了。

“我们去找那个瞎子算一算吧，我就不信他一个瞎子有那么神。”猴子有些不服，他这个人就是听不得别人说新鲜事。

我说：“也好。”

江西佬说的王瞎子是个青光眼，睁着两只灰白无神的眼睛，空洞地坐在街道旁边的桂花树下，听着身边来来往往的世界。

猴子在王瞎子的地摊面前蹲下来，问王瞎子：“瞎子，都说你好神的，老子不信，你猜猜今天我一路来的有几个人？”

那瞎子也没说话，伸出两根手指。

猴子回头冲我咂了咂舌。我知道这其实没什么难的，既然你要人家猜，肯定不是一个人，也少有三个人去算命的。再说人家瞎子的耳朵灵着呢，听得到脚步声。

“果然厉害，象个大师，”猴子说，“大师，我们哥两个今天不算别的，就算个去处，你说我们往哪里去最好？”

那瞎子脸上看不到一点表情，硬硬地说，“我不要你们报生庚八字，二位就说一下你们看到的东西吧。”

我说：“我就看到一个看不见东西的人。”

那瞎子说：“你想我是看不见的，但你还是来看我了，所以你想去哪里，你就可以去哪里。”

我有点听不懂，除了当年在大学哲学系，好久没听到这么高深的句子了。

猴子说：“你们算命的就是把简单的事说含糊了，省得别人说看不准。你跟我算一下，说得简单一点。”

“你看到了什么？”瞎子问。

猴子说：“我就看到了树上掉下来的叶子。”

瞎子装模作样把指头捏了几下，说：“树叶都会掉到地上。所以你随大流吧，大家都要去的地方就是你去的地方。”

“狗屁！”猴子说，“大家都想去的地方，我当然想去。你这是废话！”

猴子抛给那瞎子五块钱，瞎子也没说什么，在地上摸索了好大一会，摸到那张钱小心整平叠好放进口袋。我和猴子嘻嘻哈哈走了。

（本文节选自阿池的中篇小说《我不想事》）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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